今天,姥爷离开我整整二十年了。

 

     清晰地记得寒冬时节,周日午后,凋零的树叶,脚步匆匆的亲人们,医院里消毒水的气味,从此凝固在一个十岁孩子的记忆中。十岁以前我从来没有想过身边的人会离我而去,不,只是静静的睡在那里,再也不会醒来。

 

     姥爷从小受传统教育,后来又进入大学学习法律,是新中国成立前的那一代大学生。再后来和千千万万的热血青年一样,放弃老家北京优越的家庭和工作,来到大西南。那时姥爷和姥姥带着十一二岁的妈妈和舅舅来到四川,一直在这里生活,后来有了我和表姐们这一代,有了一个热闹的大家庭。虽然姥爷和姥姥也常回北京和他们的兄弟姐妹们往来,但我们从来没有想过要离开四川,离开这座小城。

 

     我从小和姥爷姥姥一起生活,在姥爷的监督下写毛笔字,背唐诗;坐在姥爷的自行车后坐上到街上买西瓜;我喜欢姥爷用他的胡子渣扎我的脸,喜欢抢过姥爷篆刻的小石头,让姥爷给我刻一枚属于我的印章;我喜欢听姥爷讲故事,那些都是他在法院工作时,卷宗里的真实案例;我喜欢让姥爷翻着他和姥姥的婚纱照,讲他们的“爱情故事”虽然那时候对“爱情”一无所知,但就是喜欢听。

 

     我最喜欢的就是冬天姥爷穿着那件深蓝色对襟中式棉袄,对襟盘扣的扣子很难扣,我就和姥爷比赛扣扣子,我赢了,姥爷就会给我买好吃的。而姥爷离去时,穿得正是那件棉袄,就那样静静的躺着,我轻轻地走过去,感觉姥爷只是睡着了。

 

     姥爷的灵堂设在我们家楼下,没有请外人帮忙,是妈妈和舅舅布置的,我记得妈妈当时说了一句话,这灵堂很漂亮,你姥爷一定会喜欢的。我在灵堂的角落里和姐姐们做了很多小白花,那一天我并没有悲伤,因为一转身就能看到白纱后面姥爷躺在那里,只是心里想着妈妈的话:姥爷一定会喜欢的,因为我们都没有哭,没有把这里弄脏,也没有弄得乌烟瘴气,姥爷会满意的。

 

     真正让我感到悲伤的是在第二天,追悼会后,殡仪馆来接走姥爷,我突然大哭起来,看着姥爷被装进车里,这时我才发现姥爷真的是要离开我了,再也看不见了。那种离别的恐惧第一次敲打着我的心灵,亲人的离去,成为不得不接受的现实。我抱着身边一位阿姨,嚎啕大哭,后来妈妈把我拉到殡仪馆的车上,说:坐在后面吧。离姥爷进些,我点点头,和姐姐们一同去送别姥爷。

 

     姥爷的骨灰一部分送到北京,和他的父母们放在一起,一部分留在家里。姥姥从来没有打算买墓地,只是放在姥爷原来的书房里,后来我陪姥姥一起生活,这间书房也成了我的房间,就这么一直和姥爷相伴。我们家从来不迷信,也不讲究各种风俗,姥姥觉得这样好,妈妈舅舅也没有意见,当然我们更不会反对。姥爷这样又陪伴了我很多年,直到我有了自己的小家。

 

      若干年以后,我仍然清晰的记得这一幕,这是人生的一堂课,我们都会经历亲人至友的离别,那种刻骨铭心的悲伤,我默默的流着眼泪,不再一塌糊涂的哭,必然的离去,必然的悲伤,必然的人生之路。

 

      今天,当我孕育着新的生命时,感觉到他在动,在生机勃勃的生长着,这又是一堂课。必然的来到,必然的喜悦,必然的人生之路。

 

     我很幸福,能感触到生命的轮回。谢谢姥爷,谢谢我的小生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