木欣欣以向荣 leilei

天方亮 水静如镜 雨乍停 似晴非情

 

最后的见面

 

那时候他还没到上学的年龄。在乡下过着简单的生活,连莫斯科都没看到过。但这个时候,小男子汉已经,五岁了。在这个年龄一切都比较简单——走近彼此,互相问候: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“那你呢?”——这样似乎就已是朋友了。但这样的相识不仅仅只是相互认识而已。

维佳的父母为了帮助女儿恢复健康而送她来到乡下。以前这里没人见到过她。而小女孩,当然是与众不同的,只叫她维佳真让人有点不习惯——维佳,深蓝色的眼睛,友善而顽皮,浅得近乎白色的头发,剪得奇短,就像个小男孩模样。天性好动,轻盈敏捷。他们整天在村子里奔跑。维佳,虽然还很小,可知道的东西可不少。比如,造“秘密宫殿”。

铺一层玻璃碎片,在上面散放野蔷薇花瓣,再洒上土:扒开玻璃上的土,就看到躺在自己花冢里的蔷薇了。也只有建造“秘密宫殿”的人才知道蔷薇花瓣的秘密,并且对谁也不能讲。然后小女孩握住他的手说:“你坐电梯到地下宫殿去吧。”他就真的感觉到电梯的运行——虽然很慢,但丝毫不影响兴奋向往的心情,即便让人觉得有点害怕。傍晚的时候,维佳用罐头盒子给他煮山楂果汤。只要和维佳一起,胜过和任何人共处。他们一起在装水的酒桶里划水洗手!水脏脏的,冷冷的,上面还有往返穿梭的水蝇。维佳的小手冻僵了,就让他给捂热指头。他就暖着维佳的手指,看到一个指头上有颗小痣——很小很小,几乎瞧不出来。五岁的日子里,一周就像一个月,时光飞逝,好像他与维佳一辈子都彼此熟识,连有人比她更好的想法都不可能。在夜晚,只想快快入睡,好让清晨快些到来。而在清晨,只想快快从父母的叮咛里逃离,好快些见到她,所有玩的一切都从头开始再来一遍。

但是在五岁的年龄,谁又是自己生活的主人?一切听任父母作主:你要做什么,在哪里生活,与谁共度。

完全出乎意外的事情发生了,小女孩被父母带走到莫斯科去了。

他从未到过莫斯科,想都没想过怎么去,也很难想象她的模样。其实你又如何能去想象一座你从未去过的大城市?一个星期过去了,身边的伙伴很多,可再没有人可以一起奔跑,在玻璃上挖掘泥土,再也没有谁愿意和他在脏脏的冷水里洗手玩。

他试图想象,维加没有他在身旁在做什么,想什么,她是否想念他。他还问自己:如何能得知,她是否想念他,是否会再相见?

生活——是一段长长的经历。很多年过去了,发生了许多事:先是读中学(漫长的生涯),然后是大学——在首都念的,完全是另外一番生活,然后再经历一个——家庭,子女。仍然是个体的生活,那里面仿佛被塞得满满当当:妻子、工作,些些琐碎事情,依照自己的规律不期而至。说什么好呢,感谢上帝。

有一次,下班不算太晚,途中经过公园的时候,他看到了维佳。

这让人如此惊讶:一个成年女子,但可以从第一眼认出她来:眼睛,是那般的深蓝,友善而顽皮;头发,浅得近乎白色,剪得奇短,就像个小男孩模样。他们整个傍晚都在公园里散步。维佳完全没有改变模样,仍是那样生性好动,轻盈敏捷,最主要的是,她记得在土里埋进的玻璃和野蔷薇花瓣,记得在罐头盒子里煮山楂果。天黑下来的时候,他们走近池塘,开始用手玩水。时值深秋,水已很冷了,维佳把冻僵的手伸给他捂暖。

他暖着她的手,发现小痣看不到了,在戒指下。多么想明天能再见面,一切可以从头开始。但是一个三十岁的人怎能左右一切。事实是,她的丈夫,德国人,刚终止了工作协议,马上要举家迁往德国,永远。那还是苏维埃时期,出国就意味着永远离开祖国。他从未到过国外,这对他而言完全是另一个世界。你又如何能去想象,在德国会发生什么,一个你从未去过的国度?一个星期过去了,他压根就没有思考出国的可能性,这本就是完全不现实的。他只是很遗憾,维佳不在身旁了。周围的人很多,可没人知道挖掘蔷薇花瓣的事,没有谁愿意在冷水里洗手。无论如何,他无法想象,维加没有他在身旁在做什么,想什么,她是否想念他,如何能确知,她是否想念他。

后来又发生了许多事:工作、子女上学、读大学,接下来是孙辈们。

国内体制变革,出国变成了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,这样,在拿退休金的年龄,他作为旅游团的一员来到了德国,游览公园结束时,遇见了维佳。她几乎没有改变模样:深蓝色的眼睛,友善而顽皮,浅得近乎白色的头发,剪得奇短,就像个小男孩模样。他们整个傍晚都在公园里散步。他感到非常惊讶,多么奇怪啊,他们相聚在那里,一个他从未想过去的地方。共同回忆童年、村庄、在土里挖掘玻璃,然后一起坐在树下他的外套上,两个人恍惚正乘坐着电梯缓缓驶向地下宫殿,如此清晰的感觉,虽然让人觉得有点害怕。他送她到地铁站,街道实际上空无一人,冬天的风吹来,已令人寒冷,他们依然如故,穿过城市喷泉的时候,停下脚步(维佳脱下了手套),开始在喷泉水里洗手。他注意到,她的手指上已没了戒指,又看到了那颗小痣。多么想明天能再见面,讲一讲这些年是如何度过的,发生了怎样多的事,去了解一个一生未见面的人。主要是,事实上,曾阻挠他见面并重新经历人生的一切都已不成其为阻挠:子女们都成人,儿孙们长大了,曾经的伴侣也远离了。他们说好第二天见面。他平生第一次去赴她的约会,买了花,等她,等了许久,在他的生命中从未等待一个女子如此之久。然后去了宾馆,从电话簿中查到了她的名字,依着所示地址奔向她去了。

这是一个别具特色的小花园,里面人来人往,显然,发生了事情。大门前停放了几辆汽车。从司机口中得知,夜晚,女主人心脏病突发离世了。

每一次,她离开他都出乎意料。一个星期过去了,他回到了莫斯科,完全无法明白所发生的一切,维佳就这么突然地到哪里去了?你又如何能对一个你从未去过的世界说点什么?如何能想象那里的一切?他从未得到过她(更别说常伴身旁,根本就没得到过)。世上的人很多,而她,不在了。他想但不能想象,她此刻到底在哪里,她是否想念他,而主要是,他们某天是否还能再见或者命运之神已不再眷顾他了。

 

原文摘自     http://www.kosmetichka.ru/pub_565/

posted on 2006-12-14 12:22 leilei 阅读(105) 评论(4)  编辑  收藏

评论

# re: 最后的见面 2006-12-15 10:51 风雪无痕

好伤感的故事。
好忧伤的情怀。  回复  更多评论   

# re: 最后的见面 2006-12-16 21:47 水瓶彭彭

这样的牵挂算不算爱?  回复  更多评论   

# re: 最后的见面 2006-12-18 13:12 leilei

@水瓶彭彭
可能当事人自己也无法回答吧。可是经历了大半生的平凡生活,回想这样一份半生的若即若离,谁又能把这份情缘阻隔在爱的大门之外?  回复  更多评论   

# re: 最后的见面 2006-12-18 13:13 leilei

@风雪无痕
很久以前的译文,自以为读懂并传达了作者的幽思。  回复  更多评论  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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该文被作者在 2006-12-28 18:28 编辑过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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